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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抢救室也有灵魂...…

  • 来源: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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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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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年前,在腹泻病门诊。

“医生,帮我看看吧?”我一抬头,一位满头发白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赶紧起身将老人扶坐在板凳上,因为我担心她随时会因为站立不稳而跌倒。

老人坐稳后,我又探出脑袋看看了诊室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对面墙上不急不慢的奔跑着的电子钟。

“就你一个人来的?家里人呢?”

每每遇见类似这样高龄却独自前来就诊的患者,我都会觉得不解:家属怎么能够放心让高龄且行动不便的老人独自前来看病?

“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关系。”老人虽然看起来颤颤巍巍,但好在听力尚可、视力尚可,交流起来并不算困难。

事实上,老人的病情并不复杂,也不算严重,只是有些轻微症状的腹泻。

检查了大便和开了一些口服药后,老人却并不愿意离开。

“回家后注意饮食卫生,吃点口服药,要是出现了发热和腹泻不止就再过来看看。”我将门诊病历交给老人,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挂在诊室对面墙上的电子钟正在同时间赛跑着,已经十二点半,饥肠辘辘的我准备结束上午的工作。

“医生,你有孩子了吗?”老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有了。”

“那你上班的时候,谁带孩子呢?”

我想老人可能从我极烂的普通话中,听出了我是一个来自外地的谋生者,我知道这样的老人大多都是孤独的,他们需要的不仅是药物治疗,更是精神上的慰藉。

对于这位老人来说,来到医院,或许只是因为医院里人头攒动,或许只是想找人聊聊吧。

反正已经停止挂号,再也没有了其它病人;反正我中午都是要在医院度过,除了吃饭也并无它事。

关上电脑后,摘下口罩,洗手后,我索性坐下来和老人聊了起来。

当然,老人不愿意离开,我也不好意思将她孤零零的丢下。

“我的孩子都交给我妈妈带着。”

“带孩子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对于老人的话我深有感触,那些年因为带孩子,我妈妈几乎没有睡踏实过,除了身体的劳碌还要承担心理的紧张。

同事赵大胆曾经说过,老人带孩子,特别是患有高血压、糖尿病这样慢性疾病的老人,每带一个孩子就意味着要折寿三年。

她说的不错,因为长期的熬夜和紧张的心理状态,对于心脑血管疾病患者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谁能够逃离这种宿命呢?

老人座在板凳上,双手不停的搓捏着装着口服药的方便袋:“我也带过孩子,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是我带大的。”

听着老人的话,我竟然开始腹诽起来。既然您有着这么一大家子人,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前来看病?

老人独自前来看病,不仅有着许多不方便,而且会给医务人员增加更多的工作量。赵大胆常常面临的便是替类似这样的老人挂号、排队、缴费、帮助上厕所,有时候甚至还要去打饭、喂饭。

对于我来说,最头痛的麻烦便是不了解老人的病史,不知道老人的病情,因为老人们往往会因为思维混乱或言语不清、听力欠佳而难以沟通。

“那你的小孩呢?怎么没有陪你来看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了起来。

因为我对于这种将家庭矛盾转化成社会矛盾的行为感到不满,因为我对这种置老人安全于不顾的行为感到不满。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深刻的领悟到那条我反复说过的道理:不要轻易去揣测、指责别人,因为我们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因为我们永远无法体会、理解别人的生活和苦衷。

老人瘪瘪嘴说道:“他们都忙,都要上班,我自己就过来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老人又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如果不是老人独特的复姓姓名,如果不是老人离开前丢下的那句话,我想我早已经将她忘记了,就像我曾经接诊、抢救过的无数老人一样。

分别之时,老人站在腹泻病门诊诊室门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口服药,满头的白发映射在阳光之下,岣嵝的身躯上挂着沟沟壑壑的脸庞 :“医生,一定要对你妈妈好一点!”

这句话将我定格在那个时刻,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悸动。

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样的叮嘱,从一个病人,从一口老者的口中听见的温暖心间的暖暖溪流。

这句话让我顿时眼角湿润,甚至有些慌乱了起来。

只是我一转身,便只能看见老人正在下楼的背影,连一声再见也没有来得及说。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一转身便已经是七年,七年后我竟然在抢救室里再次遇见了老人。

二、

城市的钢筋混泥土将我围困,围困成一座孤岛,就像你们一样,孤岛之中的我写下了一个小小的字,家。

抢救室里的人来人往让我应接不暇,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悲伤踉跄的认识到,没有天堂,只有人间,让我用尽全身力气在自己的心间写下另外一个字,人。

就像赵大胆说的那样: 你信不信,抢救室本身也是有灵魂的?

这不是封建迷信,而是生活的沉淀和情感的寄托。

抢救室的灵魂就是那些已经去了,还没有去了的人们的灵魂,就是我的灵魂,就是赵大胆的灵魂,就是爱的灵魂,就是恨的灵魂。

抢救室的灵魂就是生活的挣扎纠结,就是人生的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就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怀念,就是对人世间的无奈和鞭笞。

七年后,在急诊抢救室。

120送过来一位据说突然失语、肢体偏瘫的老年女性患者。从字面上来看,即使是没有医疗背景的群众也应该知道,这大概是要考虑急性脑中风了。

既然要考虑急性脑中风,那么头颅CT自然是需要完善的,因为要分别是急性缺血性脑卒中,还是急性出血性脑卒中。

陪同老人前来看病的是两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其中一个是患者的女儿,另外一个是负责在养老院里照顾老人的保姆。

“老人什么时候发病的?”此刻,我还没有注意到老人的性命。

在急诊,我时长能够接诊这样长期住在养老院,突发心脑血管疾病的老人。

老人的女儿说:“我今天上午去养老院看她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搞清楚发病时间对于老人的诊治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是在溶栓时间窗内的急性缺血性脑卒中患者,如果没有禁忌症的话,可以尝试着溶栓治疗。

既然老人的女儿根本不了解病情,那么只好问负责照顾老人的保姆了。

这位说着一口地道本地方言的阿姨一头雾水的说:“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睡觉之前还看了一会电视。今天上午她一直没有睡醒,我以为降温了,想让她多睡一会的呢!”。

从这仅有的病史信息来看:患者是前一晚二十点五十分左右入睡,到次日上午九点钟才被女儿发现。

虽然家属、保姆、120急救医生提供的信息都是:失语、肢体偏瘫,但是被送入抢救室的老人似乎并不存在肢体偏瘫的情况,因为四肢的肌力5级,肌张力也不高,病理反射更加未引出。

“老太太,哪里不舒服呀?”我特意趴在老人的耳边大声的询问着。

可是,老人并不愿意说话,甚至连张嘴的意图也没有。

“老人平日里有什么疾病?最近几日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吗?”我再次向家属和保姆询问。

结果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们只会回答:“平日里除了有些老年痴呆,其它都是好好的!”

很明显,要么是她们在撒谎,要么是她们根本不了解老人的信息。

因为对于如此高龄的老人的来说,几乎不可能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也几乎不可能完全没有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更加不可能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突然失语和不能动弹。

既然无法同老人直接沟通,家属和保姆又无法提供准确的信息,那么我只有依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诊治了,不管怎么样,先要完善的便是头颅CT。

在为老人开检查单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眼前这位白发稀疏,掉光了所有牙齿,不愿张口说话的老人,竟然是七年前向我叮嘱的老人。

这独特的复姓,那句沉重的叮嘱,让我至今难忘,让我在彼时感到一丝惊喜和感叹。

三、

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遇见这位老人,因为她就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随时会熄灭。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我们会在抢救室里相遇。

只是,老人已经记不起我了,可能也想不起当初对我的叮嘱了。

只是,七年之后,老人更加的老了,老成像个孩子一样。

只是,七年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只有人间,不会有天堂。

我没有像任何人说起过眼前这位老人的故事,更加没有提起过老人曾经对我的叮嘱。

头颅CT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异常之处,诊断一下子陷入困境。

因为等待血液检查结果需要数个小时的时间,所以老人的女儿指派保护返回养老院取尿盆、毛巾等需要的生活物品。

会诊医生经过详细的查体问诊后,同样一头雾水:“老人会不会是精神心理问题?”。

“不管怎么样,先住院再说吧?”

我看着老人的女儿,希望她能够给出一个明确的意见。

此刻,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老人突然抬起了自己的手,拉住了女儿的衣袖!

老人动弹了,并且试图说着什么话。

这意外的情况让我感到激动不已,因为它提示着老人可能不存在急性脑卒中。

“住院就不用了,我知道情况。”女儿握住妈妈的手对我说。

既然女儿知道情况,却为什么一开始不愿意说,直到会诊医生提出出院的建议之后才说出来呢?

既然老人没有大碍,却为什么不愿意说话,不愿意动弹,直到我要求住院后才开始动弹呢?

我甚至对女儿的后知后觉有些不满,这不是拿医生当猴耍吗,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

在了解真相后,我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别人。

“我妈没有病,她就是不想住养老院,一直闹着要回家。不过我也担心年纪大了,会真的有问题。”女儿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既然老人不想住养老院,为什么不接回家?”

老人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因为闹着要回家,就“装病”。看上去很可笑,想起来却非常的让人心酸。

家属终于忍不住向我倒出了苦水:“我哥哥早几年死了,嫂子改嫁了,侄女也去了国外。我自己还要带着两个孙子,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自己老娘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害怕阿姨听见!”

家属口中的阿姨正是负责照顾老人的保姆,一个五十岁左右衣着朴实的人。

自己的家事,为什么要当心被保姆听见?

这不仅是我的困惑,也是赵大胆的困惑。

紧接着老人女儿说出了一个让我和赵大胆感到无比震惊和无比难过的事实: “要是得罪了阿姨,阿姨就会打她。”

“养老院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就像孩子一样,会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生争吵,甚至就像孩子一样打架。有时候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也会对老人呼来喝去,甚至骂人。像这种我们雇来的阿姨,也会因为老人不愿意吃饭、大小便不能自理而辱骂,甚至殴打老人!”女儿说出了老人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住在养老院里的原因。

这种情况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也是完全超出我的想象的。

更加超出我认知范围的是,面对自己父母的境遇,为人子女,想的竟然不是保护父母,竟然不是维权,而是要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甚至还要哄着那些伤害自己父母的人!

“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换一个保姆呢?”赵大胆反问道。

这个时候老人已经可以半卧位坐了起来,瘦弱的身体如同一个犯了错事而害怕不已的孩子一般。

“姑娘,你以为其他家养老院不是这样吗?你以为照顾这样老年痴呆的老人容易吗,保姆不好找。”女儿的话透露出满满的忧伤。

赵大胆对女儿的话却有着不同的意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

听完老人女儿的话后,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我不知道她的这种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不知道这样的老人在现实之中究竟是多还是少?

为老人做心电图,掀开衣袖,才发现上臂依然有着些许隐约可见的青紫瘀斑,想必是那些人给老人留下的伤害吧。

我没有想到在抢救室里竟然能够遇见七年前那位一句话便让我眼角湿润的老人,没有想到她已经老成了一个孩子,更没有想到她已经从可以独自前往医院看病沧桑到成为子女的负担。

两个小时之后,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放在了我的面前,老人除了血糖偏高之外,并无大碍。

“老妈,我把你送回养老院去!”在了解了病情之后,女儿决定将老人送回养老院。

老人始终抓住女儿的衣袖,不愿意松开,偶尔说着一句我们听不明白的话。

泪水湿透了女儿的脸颊,无奈涂满了女儿的心间。

虽明知那是苦海,却依旧不得不送回。

虽明知那是分别,却始终必须要面对。

这便是生活,便是人生吗?

如果是的话,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生活,我宁愿不要这样的人生。

可惜的是,我们都无法逃离。

看着女儿和保姆带着老人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七年前老人的那句话:“医生,你一定要对妈妈好一点!”

我知道这一次或许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位78岁老人了,我知道这一幕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道别了。

送走老人,关上抢救室的大门,我一转身便再一次看见了墙壁上正在同时间赛跑的时针和分针。

写完抢救记录,合上交班记录,我脱下有些泛黄的白大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意识到, 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老成像个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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